第三十五章:未完成的百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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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五章:未完成的百张

 

三月的青阳像被揉碎的画纸,樱花落在文昌街的青石板上,染出粉白的云。留影斋的橱窗换了新展柜,玻璃上凝着细密的水珠,映出檐角垂落的紫藤——那是林雪薇前日刚挂上去的,说是“春天该有春天的颜色”。

小叶子蹲在阁楼的旧木箱前,鼻尖萦绕着樟木香。箱底压着沓老胶卷,牛皮纸封条上写着“老陆 1985-2002”,字迹被岁月泡得发皱。他轻轻抽出一卷,塑料壳上的编号“001”在阳光下泛着淡金,像颗被时光磨圆的星。

“小叶子!”林雪薇的声音从楼梯口飘上来,“沈奶奶来了。”

沈奶奶扶着女儿的手站在门口,银发梳得整整齐齐,蓝布衫洗得发白,袖口绣着朵极小的月季花。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相册,封皮是老陆亲手糊的,用的是当年战地采访的旧报纸。

“周师傅,小叶子,”她的声音像陈年的茶,“我来还愿。”

周师傅正在调试新到的老座钟,闻言停了手。他记得三年前沈奶奶来过——那时老陆刚走三个月,她捧着个铁盒,里面装着半卷没冲的胶卷,说“他说要给我拍一百张照片,可最后一张都没拍”。

“胶卷找到了?”沈奶奶摸了摸阁楼的旧木箱,“老陆走前说,这些胶卷在他最宝贝的樟木箱里,说等我生日那天再打开……”

小叶子把胶卷递过去,沈奶奶的手指在“001”上停留片刻,突然笑了:“这是1985年春天,我们在西湖边拍的。老陆举着相机追我,说要拍我笑的样子——可他刚拍完,相机就掉进湖里了。”

暗房的灯亮起时,窗外的樱花正落得稠。周师傅戴着白手套,小叶子举着镊子,两人小心翼翼地把胶卷浸入显影液。沈奶奶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,女儿给她披了件薄外套,母女俩的影子在红灯下叠成一片。

“老陆是战地记者,”沈奶奶摸着相册边缘的折痕,“1979年边境作战,他为了拍一组‘阵地上的春天’,被弹片炸断了右腿。后来复员回来,他说‘相机比枪更能记录和平’。”

显影液里泛起细密的气泡,胶卷的轮廓渐渐清晰。小叶子屏住呼吸,看见第一帧画面:穿病号服的姑娘坐在窗台上,腿上盖着军大衣,手里捧着束野菊——那是1980年的春天,老陆在后方医院拍的。

“她是我。”沈奶奶的眼泪滴在显影盘里,“我当时在战地医院当护士,老陆的相机坏了,我帮他修胶卷,他就给我拍照片。”

第二帧:姑娘穿着碎花裙站在桃树下,手里举着个苹果,身后是医院的围墙。“他说要拍我‘像普通姑娘一样’的样子,”沈奶奶笑,“可我偷偷在苹果上刻了‘陆’字,他后来总说那是‘我们的定情信物’。”

第三帧:穿军大衣的男人蹲在地上,给姑娘系鞋带。背景是医院的走廊,墙上贴着“早日康复”的标语。“他的腿伤好了,可医生说不能再上战场。他蹲在那儿系鞋带,说‘以后我要给你拍一百张照片,从春到冬,从黑发到白头’。”

小叶子的手顿了顿。胶卷在显影液里舒展,像朵慢慢绽放的花。他想起老陆的摄影笔记里夹着张纸条:“秀芬(沈奶奶的小名),等我拍够一百张,就带你去看洱海,去爬黄山,去所有我没去过的地方。”

胶卷全部显影时,窗外的天己经擦黑。周师傅把照片一张张贴在暗房的晾绳上,沈奶奶搬了个小凳子,凑近了看。

第一张:1985年春,西湖边,姑娘的笑比桃花还艳;

第二张:1986年夏,老陆用三轮车载她去郊外,两人沾了一身泥;

第三张:1987年秋,医院的天台上,她举着刚接好的断腿模型(老陆说“腿伤了,心不能伤”);

第西张:1988年冬,雪地里,老陆给她堆了个歪脖子雪人,手里插着根胡萝卜当鼻子……

“他总说我笑起来像春天,”沈奶奶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里的自己,“可他自己才是春天——他的相机里有春天的花,夏天的雨,秋天的月亮,冬天的炉火。”

最后一张照片让小叶子屏住了呼吸:暗房的红灯下,老陆坐在藤椅上,腿上盖着毛毯,手里举着台老相机。照片背面写着:“秀芬,今天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。这张没拍完,等下辈子再补。”

沈奶奶的眼泪砸在照片上,晕开一片模糊的光。“他走的那晚,攥着我的手说‘对不起’,”她哽咽着,“可我一点都不怪他——他给我拍了三千六百二十七张照片,足够我看一辈子春天。”

转天清晨,时光留影馆的大门口贴了张红纸:“征集‘未完成的故事’——如果你有未拍完的照片,未说出口的话,我们帮你续上。”

林雪薇煮了红豆粥,玄真子在门口挂了串风铃,风一吹就叮咚响。王阿公搬来工具箱,说要帮老座钟修最后一道缝;陈阿婆煮了酒酿圆子,装在蓝边碗里分给路过的人。

“奶奶,您看!”小叶子举着相机跑过来,“周爷爷说要把您的老照片和新拍的放在一起,做个‘时光接力展’。”

沈奶奶的女儿扶着她往馆里走,玻璃橱窗里己经摆上了老陆的胶卷:从1985年的春天到2002年的冬天,三千多张照片串起一对平凡夫妻的烟火一生。最中间挂着张空白的相框,下面写着:“第一百零一张照片,等你来拍。”

“这是我们的‘百张照片计划’,”小叶子介绍,“社区居民都可以来,为重要的人补拍未完成的故事。昨天社区的张爷爷说他老伴走前没拍结婚照,今天就来拍金婚照了。”

沈奶奶摸了摸空相框,转头对女儿说:“走,回家把我压箱底的旗袍找出来——老陆说等我拍第一百张,要穿最漂亮的那身。”

周末的留影馆挤得水泄不通。

张爷爷穿着当年的军装,张奶奶别着红绸花,两人坐在梧桐树下的藤椅上,小叶子给他们拍金婚照;

李阿姨抱着刚满月的孙女,对着镜头笑:“这是我给女儿补的‘百日照’,她妈走得早……”;

中学生小宇举着爷爷的老相机,给住院的奶奶拍视频:“奶奶,等我拍够一百张,就给您做成电影看。”

周师傅在暗房里冲洗新照片,小叶子帮他递药水。红灯下,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,像老陆和沈奶奶当年的影子。

“小叶子,”周师傅突然说,“你看这张。”他举着张刚洗好的照片——是沈奶奶穿着旗袍站在樱花树下,身后的樱花落了满肩。照片背面写着:“第一百零一张,和春天一起回来的,是爱。”

小叶子接过照片,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上面,樱花的花瓣像活了过来,在风里轻轻颤动。他想起老陆的摄影笔记最后一页:“相机不是记录工具,是时光的容器。我们往里面装的不只是影像,是没说出口的‘我爱你’,是没兑现的‘我陪你’,是所有没来得及的‘下次’。”

傍晚闭馆时,沈奶奶坐在藤椅上,翻着新拍的照片。她女儿举着相机给她录像,镜头里的老人笑得像个孩子:“老陆,你看,我穿了那身红旗袍;你看,社区的孩子们给我戴了绢花;你看,小叶子给我拍了张和樱花的合影——比你当年拍的还好看。”

小叶子蹲在她脚边,帮她整理旗袍的盘扣。沈奶奶摸出块糖塞给他,是橘子味的,和老照片里她手里的苹果一个味道。

“奶奶,”小叶子轻声问,“您觉得老陆现在在哪儿?”

沈奶奶望着窗外的晚霞,天空像被打翻的调色盘,红的、橙的、紫的,像极了老陆当年拍的日出。“他在每一张照片里,”她说,“在樱花里,在春风里,在每一个被记住的春天里。”

深夜,小叶子躺在床上,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。他摸出银锁,里面的树树照片和冷杉林的影像重叠在一起,又浮现出老陆和沈奶奶的合影——穿病号服的姑娘捧着野菊,穿军大衣的男人举着相机,背景是1980年的春天。

“树树,”他轻声说,“原来光不只是过去的光,现在的光,未来的光,都是同一束。”
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风掀起窗帘的一角,露出天上的星星。小叶子忽然想起,老陆的摄影笔记里有句话:“所谓永恒,不过是无数个当下的叠加。当我们记住一个人,爱一个人,他就会活在每一个春天里。”

他关上台灯,缩进被子里。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,照在他胸前的银锁上,像撒了把细碎的星。

而在留影馆的橱窗里,老陆和沈奶奶的照片还在发光。樱花落在照片边缘,像时光在轻轻盖章——

有些故事,从未结束;

有些春天,永远活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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