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:暗房里的月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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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:暗房里的月光

 

五月的青阳裹着槐花香,留影斋的紫藤爬满了半面墙,风一吹就落紫雨似的。小叶子蹲在门口给新种的蓝雪花浇水,听见木楼梯“吱呀”响——是玄真子捧着个粗布包裹,道袍角沾着露水。

“小友,”玄真子把包裹放在八仙桌上,“西巷的王阿公来了,说要见你。”

王阿公坐在藤椅上,背挺得笔首,像棵老松树。他怀里抱着个黑皮相机包,边角磨得发亮,搭扣是铜的,刻着“永明”二字。小叶子凑近看,发现包带上缠着圈红绳,绳结里塞着缕白发。

“这是我和淑芬的定情物。”王阿公摸了摸包带,“1965年我在纺织厂当机修工,她在细纱车间挡车,我们在车间门口的梧桐树下捡的。”他从包里掏出台老相机,机身是深褐色,皮套磨得起了毛边,“海鸥DF-1,当年要攒半年工资才能买。”

周师傅从暗房探出头:“王师傅,您从前总说‘等退休了再冲洗’,这都退休十年了……”

王阿公的手指抚过相机顶盖:“淑芬走的那晚,说要看看我拍的她。”他的喉结动了动,“可她怕黑,从不敢进暗房。我总说‘等天儿好了,咱们去照相馆’,可她没等到。”

小叶子注意到相机背带上挂着个铁盒,盒盖上贴着张褪色的便签:“淑芬的照片,未冲洗。”打开盒子,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百二十张胶卷,牛皮纸封条上写着“1978-1993”,每卷编号都是“淑芬001”“淑芬002”……

“她爱穿蓝布衫,”王阿公指着其中一卷,“这卷是1982年春天,她下了夜班,我骑车接她,在文昌街的路灯下等了十分钟——她怕黑,我故意绕远路,就想多看她两眼。”

暗房的灯亮起时,窗外的槐花正落进窗台。周师傅调试着显影液的温度,小叶子帮王阿公拆胶卷。老人的手在抖,胶卷盒“咔嗒”掉在地上,小叶子弯腰去捡,看见盒底压着张泛黄的照片:穿蓝布衫的姑娘站在梧桐树下,怀里抱着个铁盒,身后是纺织厂的围墙——那是1965年的秋天,王阿公说的“捡相机”的那天。

“这是淑芬18岁生日,”王阿公摸了摸照片,“她爸在砖厂上班,攒钱给她买了台二手相机,说‘拍点亮的,别总盯着黑黢黢的纱锭’。”

第一卷胶卷泡进显影液时,王阿公突然说:“她走的那天,手里还攥着这个。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纸包,展开是张照片——穿病号服的姑娘靠在病床上,手里举着台海鸥DF-1,镜头盖没盖,取景框对着天花板。“医生说她肺纤维化,怕见光,可她偏要把相机擦得锃亮,说‘等我好了,要和阿明拍张合影’。”

小叶子的心跳漏了一拍。照片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,是淑芬的笔迹:“阿明,等我。”

显影液泛起细密的气泡时,王阿公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暗房门口,背靠着门框。周师傅递给他杯茶,他摆摆手:“我不渴,就想听听胶卷转动的声音。”

小叶子盯着红灯下的胶卷,看影像一点点浮现:

· 淑芬在纺织厂的细纱车间,踮脚够纱锭,蓝布衫被机器带起的风掀起一角;

· 淑芬在食堂窗口打饭,把红烧肉拨到王阿公碗里,自己啃咸菜;

· 淑芬在宿舍窗台上养了盆茉莉,开花时摘一朵别在王阿公的工牌上;

· 淑芬在医院走廊,扶着墙慢慢走,影子被日光灯拉得老长,手里还攥着那台海鸥相机……

“停!”周师傅突然喊。小叶子凑过去,看见当前帧的画面:淑芬坐在医院的台阶上,身后是棵开败的梧桐树,她仰着头,嘴角沾着饭粒,眼睛亮得像星星。照片背面写着:“1993年5月12日,淑芬说今天比昨天暖和,阿明你看,云都散了。”

王阿公的眼泪砸在地板上,溅湿了胶卷盒。“那天我去医院送茉莉,”他说,“她说‘阿明,我梦见咱俩在纺织厂的梧桐树下,你举着相机,我笑出了眼泪’。我问她‘疼吗’,她说‘不疼,就是有点想你’……”

胶卷全部冲洗完毕时,窗外的天己经黑了。周师傅把照片一张张贴在暗房的晾绳上,王阿公搬了个折叠凳,凑近了看。小叶子举着台灯给他打光,暖黄的光漫过照片,把每段时光都镀上了层温柔的边。

第一张:1965年秋,纺织厂围墙外,18岁的淑芬举着相机,镜头里是19岁的王阿民(王阿公的小名)——他正从墙后探出头,手里攥着朵野菊;

第二张:1970年夏,纺织厂宿舍楼顶,淑芬穿着碎花裙,王阿民举着相机,两人背后是漫天晚霞,淑芬的手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;

第三张:1980年春,文昌街路灯下,淑芬缩在王阿民怀里,头靠在他肩上,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成一颗心;

最后一张:1993年5月12日,医院台阶上,淑芬仰着头,王阿民蹲在她脚边,镜头里是她的笑脸——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她按下快门。

“这张没拍完。”王阿民指着最后一张,“我想拍她的侧脸,可她刚说完‘阿明,云散了’,就咳得喘不上气……”

周师傅从抽屉里拿出个相框,里面是张空白的照片。“我这儿有张未冲洗的底片,”他说,“是淑芬走前一周,你在纺织厂门口拍的。她站在梧桐树下,手里抱着那盆茉莉,阳光透过叶子洒在她脸上。”

王阿民接过相框,手首发抖。照片里的淑芬穿着蓝布衫,茉莉的香气仿佛要从相纸里溢出来。他摸出根红绳,把相框和铁盒系在一起:“淑芬说,等咱们老了,要把这些照片挂在床头,每天晚上数一遍。”

转天清晨,时光留影馆的大门口挂起块新木牌:“时光补光计划——为未完成的照片补上最后一格,为未说出口的爱续上最后一句。”

林雪薇在橱窗里摆了盆茉莉,玄真子在门口挂了串铜铃,风一吹就叮咚响。陈阿婆煮了酒酿圆子,分给路过的人;王奶奶抱来箱老丝巾,说要给照片里的女士们“添点颜色”。

“阿公,您看!”小叶子举着相机跑过来,“周爷爷说要在广场办个‘补光展’,让更多人来讲自己的故事。”

王阿民摸了摸照片里的淑芬,转头对女儿说:“走,回家把我压箱底的蓝布衫找出来——淑芬说这是她最漂亮的一件。”

周末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。

张爷爷穿着当年的军装,张奶奶别着红绸花,两人坐在梧桐树下的藤椅上,小叶子给他们拍金婚照;

李阿姨抱着刚满月的孙女,对着镜头笑:“这是我给女儿补的‘百日照’,她妈走得早……”;

中学生小宇举着爷爷的老相机,给住院的奶奶拍视频:“奶奶,等我拍够一百张,就给您做成电影看。”

王阿民的展柜在最中间,挂着他的“淑芬一百二十张”:从18岁的青涩到55岁的温柔,从纺织厂的车间到医院的台阶,每一张都闪着光。最上面压着张新照片——是昨天傍晚,王阿民和女儿在梧桐树下的合影,背景是留影馆的招牌。照片背面写着:“淑芬,你看,咱们的故事还在继续。”

“阿公,有人找您!”林雪薇跑过来,“是纺织厂的老同事,说要给您拍张‘新纺织厂’的照片。”

王阿民整理了下蓝布衫,跟着年轻人往纺织厂方向走。路过展柜时,他停下脚步,轻轻摸了摸照片里的淑芬。“淑芬,”他轻声说,“你看,咱们的女儿在给别人讲咱们的故事,咱们的照片在给别人补光。”

傍晚闭馆时,小叶子坐在暗房的红灯下,冲洗王阿民的新照片。周师傅端着茶过来,杯壁上凝着水珠:“你奶奶走前,总说‘照片是活的,因为有人记得’。”

小叶子把照片贴在墙上,和其他老照片并排。暗房的灯映得每张照片都泛着暖光,像无数双眼睛在笑。他摸出银锁,里面的树树照片和冷杉林的影像重叠在一起,又浮现出老陆和沈奶奶的合影——穿病号服的姑娘捧着野菊,穿军大衣的男人举着相机,背景是1980年的春天。

“周爷爷,”他转头问,“你说淑芬现在在哪儿?”

周师傅笑了,指了指窗外——纺织厂的老同事举着相机,王阿民的女儿扶着他,小孩子们追着跑,手里举着茉莉花。“她在每张照片里,”他说,“在茉莉香里,在晚霞里,在每一个被记住的笑容里。”

深夜,小叶子躺在床上,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。他摸出银锁,借着月光看里面的照片——穿军大衣的青年抱着小雪豹,背后是棵歪脖子松树;穿布拉吉的姑娘站在梧桐树下,手里举着卷未冲洗的胶卷;穿蓝布衫的淑芬举着海鸥相机,镜头里是19岁的王阿民。

“树树,”他轻声说,“原来光不只是过去的光,现在的光,未来的光,都是同一束。”
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风掀起窗帘的一角,露出天上的星星。小叶子忽然想起,淑芬的最后一卷胶卷背面有行字:“阿明,要是黑了,就想想我笑的样子。”

他关上台灯,缩进被子里。月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,照在他胸前的银锁上,像撒了把细碎的星。

而在留影馆的橱窗里,王阿民的照片还在发光。茉莉的香气从照片里漫出来,像时光在轻轻盖章——

有些故事,从未结束;

有些春天,永远活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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