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监国一日

裴炎的白须在穿堂风中扬起，如同一面战败的白旗。他望着天后掷在脚边的奏折，喉结滚动数次，终究没再开口。殿外突然传来沉闷的雷声，春日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，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，像极了十年前麟德殿政变时的马蹄声。

“太平，你来说说。” 天后的声音突然穿透雨幕，惊得阶下群臣齐齐俯首。我抬头时，正撞见母亲眼底翻涌的暗潮 —— 那是她每次布局时特有的锋芒，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。

“回母皇，” 我捏紧袖中上官婉儿昨夜誊抄的《盐铁论》批注，“裴大人忧国之心可鉴，但‘牝鸡司晨’之说……” 指尖划过袖口金丝绣的凤凰，“当年文皇帝纵武才人驯马，亦未以性别论英雄。”

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裴炎猛地抬头，目光如刀般剜向我。天后却忽然笑了，伸手招我上前。她的指尖掠过我耳际的珍珠坠子，那是我满月时她亲手赐的，此刻在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：“既如此，明便代本宫监国半日。” 她忽然提高声音，“就用这《盐铁论》做考题，让满朝文武看看，女子如何议国策。”

雨势在黄昏时达到顶峰。我冲进凤藻宫时，上官婉儿正伏在案头抄《大云经》，指尖被墨汁染得发蓝。她腕间的银镯不知何时换成了竹制的，上面刻着细小的 “人”“民” 二字 —— 正是掖庭女童们最先学会的字。

“殿下不该来。” 她将抄经卷起来塞进我袖中，“今日早朝后，裴炎的亲信在坊间散布谣言，说您……”

“说我与你私通逆党，意图谋反？” 我打断她，展开袖中《盐铁论》批注，“但他们不知道，你改的那份榷盐法奏疏，我己呈给母皇。” 窗外惊雷炸响，照亮她骤然睁大的眼睛，“明日监国，我要你随侍左右。”

上官婉儿手中的笔突然断裂，竹刺扎进掌心。她望着我，忽然伸手替我整理被雨水打湿的鬓发：“当年您在掖庭替我擦去墨迹时，可曾想过有朝一日，要带我首面这朝堂的血雨腥风？”

子夜的梆子声里，我在凌波阁铺开澄心堂纸，研磨的却是凤藻宫特有的松烟墨。上官婉儿站在身后，用朱砂笔在《盐铁论》上圈出关键段落，笔尖游走间，我忽然发现她后颈的黥刑印记被巧妙地绘成了云纹 —— 那是今早她替我簪花时，用胭脂细细描的。

五更的钟鼓声中，我望着镜中自己额间的花钿，忽然想起母亲昨日在朝堂上的眼神。那不是简单的试探，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 —— 用我做饵，引裴炎等人露出更多破绽。上官婉儿替我披上织金翟衣时，指尖轻轻点了点我心口：“殿下可知，《大云经》里说，佛母转世当为王女？”

太极殿的铜鹤香炉里焚着龙脑香，比往日浓了三分。裴炎领着二十三位大臣跪倒在丹墀下，他们官服上的补子绣着不同的禽兽，此刻却都像被拔了牙的野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