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色浸透窗棂上的刀痕时,林烬的指尖正擦过铜匣内衬的抓痕。那道浅槽嵌着黑褐的积垢,是云娘被拖走时挣扎留下的血痂——与萧砚腕脉上旧疤如出一辙。
窗外忽有马蹄踏碎薄霜。她推开药坊轩窗,望见五乘蒙尘的鞍马上人影佝偻。为首商人褪下风帽时,右耳残存半截香囊线脚,绣的正是萧家商船独有的波浪纹。
“云州老铺的百濯香,价码翻三番也值!”王掌柜枯指釉色香瓶,“闻闻这松针气,当年驸马府的调香秘技……”话音戛止,因林烬突然将药杵捣入香泥。捣声中漫起熟稔的凛冽气息,惊得老商人踉跄后退——这是云娘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那丸冷香,沾着产榻血腥气的救命药!
回忆随香气猛然撞入:
幽暗斗室里炭盆奄奄。五岁的她蜷在药柜后,从格栅缝隙窥见母亲被按在香案上。锦衣人将铜管抵入她唇齿:“交出香方,留你女儿全尸!”云娘齿缝泄出呜咽:“濯香改七蒸九晒为药熏……青盐炒三转可去毒……”锦衣人抽管时,母亲软倒的身子压开暗屉,半颗青枣滚到她脚边——那是今晨阿娘给她的零嘴。
“云娘改良了濯香工艺。”林烬突然开口,惊得烛火猛晃。她蘸香泥涂抹木格暗屉底部:“第七格松烟墨后加青盐熏三柱香,沥出的药汁就是……”指尖在屉底勾出细小凹坑——枣核大的浅洼,正与匣内抓痕严丝合扣。
王掌柜枯槁的颊肉微颤。二十年前驸马府的药炉火映在浑浊瞳孔里:云娘被拖走时朝他怀中抛来油纸包,里面裹着半块芝麻酥饼——那是她儿子砚哥儿最爱的点心。
商队蹄声远去后,萧砚指间新账册簌簌作响:“盐运司在抄没谢家商路,不夜镇的铺面明日竞标。”指尖停在一处画着茶花的地块——那是他们埋枣核的后院。林烬的刀刃却划向毗邻的染坊:“要这座染缸库。”
回忆如沸水翻腾:
七岁那日染缸蒸腾靛蓝迷雾。她攥着阿娘的青玉簪缩在缸底,透过缝隙看见锦衣人倒提着小男孩的脚。阿砚的嚎哭砸在染布架上:“阿娘!妹妹还在…”话音被靛布缠紧。染匠突然撞翻铜杓,热浆泼向锦衣人面门!混乱中那孩子挣脱而出,怀里半块芝麻饼碎屑飘落缸沿……
“谢家用染坊窖藏私盐。”萧砚的刀鞘压住库房图,“但我要知道为什么。”
染坊木牌拍上竞标台时,满场嘘声如潮。林烬的银锭震得托盘微倾:“再加三条——第一,染缸旧料归我处置;第二,账簿存进茶花巷;第三…”她忽从袖中抖出油纸包,露出发霉的芝麻饼碎渣,“库角霉斑要保留。”
满堂死寂。盐运使面如金纸——他认出那纸包花色!二十年前云娘在死牢递出的油纸包,里头正塞着半块能噎死人的毒饼!谢雪衣的声音突然刺穿人群:“不夜镇的青瓦檐,倒比二十年前矮了三分?”
染缸底青苔被刮净时,露出星图状刻痕。林烬的刀尖点向北斗天玑位——正是当年藏枣核的方位。钢锥凿开青砖刹那,腐锈的铜匣内躺着半颗枣核,核上刻着歪扭的“念”字。
她将枣核浸入药汁。灰褐小物在琉璃盏中浮沉,竟使萧砚喉结滚动——他怀中油纸包内,另半块刻着“烬”字的枣核正发烫!
回忆如针贯颅:
染缸里的男孩抠出枣核掰开两半,刀尖在冻僵的手上刻字。狱卒的灯笼扫过牢门时,云娘带血的手指包住他掌心:“若活命…找到巷尾染缸下的……念……”未尽之语被铁靴声踏碎。染坊瓦檐悬着的冰棱突然断裂,碎冰中他看见枯井口半片青裙摆动……
“她在枯井里。”萧砚猝然捏碎琉璃盏。枣核随碎片滚落青砖缝隙,药液渗入砖面显影——竟是一道指向枯井的朱砂线!
月光漏进井口时,井底朽木压着的半副银镯泛冷光。镯上錾刻的莲纹正与林烬所持的凤镯嵌合,内壁蝇头小楷显露:
香烬成念 不染离殇
枯枝刮过井壁的嘶啦声里,林烬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井水中破碎又重聚。波光间浮现五岁夏夜:云娘蘸着月光为她束发,银簪簪头绽着莲纹,莲心嵌了粒碎玉——那玉如今正镶在萧砚的刀璏里。
“这把刀本该护你。”他扯开衣襟,心口疤痕盘曲如枯藤,“那年染缸蒸雾遮目,我错认谢家爪牙作绑匪…”话音被凄厉马嘶割断。枯井石壁震颤脱落,露出暗门内成排药酒瓮——每只瓮身都裹着茶花巷染坊的封蜡!
染料的靛蓝雾霭倏忽漫上月光。林烬突然拔刀劈裂井绳,绳丝缠住门环猛拽!
“哐当!”
暗门洞开处,腐朽的枣核味扑面而来。千百枚刻字枣核盛满大瓮,如凝固的泪海——
每颗裂开的核仁里,都蜷着一张浸血的芝麻饼残券。
风吹开萧砚手中的油纸包。半张旧残券飘向瓮内,券面朱砂在月光下显形:
香烬焚劫日 当归不夜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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