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浸透运河水面时，沉船残骸上的绿锈正蒸腾起咸腥水汽。林烬踩着朽木板踏上甲板，腐烂木屑在青苔上留下黏腻的鞋印。铁链刮擦船体的“嘎吱”声里，湿冷空气突然灌入鼻腔——那是二十年未启的货舱特有的霉味，混着某种熟稔的沉香气。
“舱底的‘惊鸿照影’，当年价比黄金。”老船工撬开虫蛀的樟木箱，抓把香末摊在掌心，“如今潮气蚀了油性，烧起来尽是朽木味。”
林烬拾起一块棕黄油膏：“龙脑混艾纳，炭焙时火候偏猛三息——谢家香匠怕火的老毛病改不了？”
老船工瞳孔骤缩：“姑娘怎知…”
“第七舱左数第三箱。”她指甲刮开苔藓露出刻痕，“家父批注：炙燥减两分，可存百年香魄。”
铁锈簌簌震落。萧砚靴尖碾过满地褐斑掀起隔板，锈红铁梯下渗出刺骨阴风。微弱天光照亮舱底青釉瓮群，每只瓮口泥封都插着枯黑的柳枝——运河祭祀引魂柳。
“三百瓮‘惊鸿’。”他刀鞘敲碎泥封，“赊给扬州盐商抵债如何？”
盐商陈三：“潮货也配当金使？除非……”
林烬突然割破指尖，裂纹瞬弥合如初：“陈老板可识江左萧家的船头浪纹？”
盐商：“萧远山的私印浪纹…你从哪……”
萧砚一脚踹翻空瓮：“赊账？我父亲的血债，你拿命抵！”
瓮体骨碌滚向角落，砸出壁龛暗格。格内半册账簿翻落，纸页间抖出数十粒相思豆——血染的赤豆表面，烙印着谢家凤钗图样！
林烬俯身捏起红得发黑的豆子，灯火下红豆内部金丝游走如活物。萧砚的刀鞘猛压向陈三后颈：“每一粒豆，是运河上一具浮尸吧？”
沉船主舱倏然荡起幽咽哨声。朽木梁上垂落破旧的芦苇风铃，铃声里夹杂着孩童呓语般的哼唱：“…赭舸沉呀，骨作桨……”
林烬霍然回首。
舱壁洇水处浮现大片霉斑，霉迹随灯影扭曲成运河舆图！图上有三处墨痕新鲜欲滴，恰是这三日沉船香膏交割点——
“陈老板好心机。”她指尖碾碎相思豆，“三处交易点连成线——恰是炸毁漕运堤坝的绝佳方位？”
盐商在地：“是谢家…谢贵妃要绝户运道！”
话音未落，船体剧震！货舱深处炸开橘色火光，青釉瓮接连爆裂！
烈焰中惊鸿香膏熔成赤金流浆，每滴浆液都裹着剧毒龙涎灰。林烬扯下帘布浸入河水，自己却迎烟仰头：“当年沉船大火，熏的就是这份‘惊鸿落烬’吧？”
浓烟割面如刀。
烟火纷飞中她拽着萧砚撞向船舷，后背砸进腐臭淤泥的瞬间，货舱龙骨发出洪荒巨兽般的悲鸣——
陈三的狂笑刺穿浓烟：“烧吧！烧干净二十年前那场……呃！”
笑声戛止。一柄锈舵从火光中飞旋而出，钢刃精准劈进他眉心！舵柄镌刻的波浪纹浸在血浆里，每道波痕都折射着血月寒光。
浮舟碎木漂满河面。萧砚从淤泥中拔出舵柄，指尖抹过刃上陈三的血：“这舵本该在闸口……”
林烬的耳畔却响起更清晰的碎裂声——
七岁那夜父亲砸碎沉香匣的爆响，匣盖刻的正是这副舵盘图腾！
童年闪回：
沉香碎屑溅上她的睫毛，父亲身上龙脑香混着血腥：“带好舵盘拓片！去运河第七沉船点……”语声被铁蹄踏碎。
她蜷缩在染缸底，怀里拓片被靛汁浸透，父亲的血顺缸沿滴落，啪嗒，啪嗒，混进发酵蓝草的气味里。
河水带着腥气漫过脚踝。林烬突然夺过舵盘，血流渗进木纹沟壑：“不是拓片。”
血水在波浪纹间游走组合，渐渐凝成运河全图！六处闸口标记猩红刺目，第七处墨点正在脚下沉船——标记旁浮出蝇头朱批：
香髓归源处 痴儿当醒
萧砚沾血的手指抚过“痴儿”二字，淤泥中的旧舵盘突然嗡嗡震鸣。
月光刺破烟瘴的刹那，整片河面浮起万千金芒——是惊鸿香膏残余的金丝随波聚散，金线勾勒出一座横跨运河的巨大楼船虚影。
船头立着个模糊青衫人，衣袂飘飞处传来穿越二十年的叹息：
“阿砚…护好那孩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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